小学的时候,每到寒暑假,就会得到一个“假期大礼包”——两本寒(暑)假作业。一本是相对沉静的蓝色,那是理科作业;另一本是相对跳跃的粉色,那是文科作业。除此之外,各科老师还有自己的想法,于是作业们纷至踏来。它们成了无数小学生假期的梦魇,却也成为长大后的回忆。

爸爸妈妈对我有更高的要求,给我布置了更多的作业。小学生天性好动,注定没法长时间地坐在书桌前完成一大堆作业,于是总想方设法地偷懒。一开始是抄书后答案,然而经历过的同学们都知道,很多练习册的参考答案少得可怜,多数以一个“略”字代替。后来又有了别的诡计。在妈妈安排了晚上到同事家家庭聚会的一天,想遍法儿不写作业的我,做了一个极为“明智”的决定:把其中最不想写的四页,也就是两张纸,硬生生撕了下来。为了防止被妈妈发现,我还把它们团成两团,从窗户丢到了楼下堆着很多垃圾的破园子里,心早已飞到了大餐、小伙伴和游戏机中。

天真如我,以为妈妈检查作业只是走马观花,结局却是被一眼坼穿,免不了一顿严厉的训斥。其实也就是在被骂的时候,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和幼稚。这点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天过海!然而错误已然酿成,只好亡羊补牢,以后没有再犯。就是这一件小事,我至今依旧能记起那时的场景。

人恒过,然后能改。小到修身,大到治国,即将到来的每一个事件,都充满不确定性。没有类似为参加高考而做练习册的预案机会,只能硬着头皮决定应对措施,所谓摸着石头过河再确切不过。记得我第一次做物理课动能定理的题时,没一个步骤是对的。但是看了答案,又听了讲解后,再做时错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。同理我们会基于现有认识,去尽可能做对的决定,但这些决定的后果却有可能是错的,因为认识实在有限。然而在不断地试错、改错中,越来越多的决定走上了正确的方向,然而错误依然不可避免。小错如撕书可能被很快遗忘,大错则可能导致十年全社会动荡。有些错或许无人知晓,而有些错会带来葬身之祸,甚至殃及无辜。

做了决定,就要勇于承担后果。若对,总结经验;若错,吸取教训,过则勿惮改。这一过程其实和做练习册没什么两样,只不过练习册外的世界里,题型要多得多。高中时,有一个有趣的词,叫“拍大腿”,说的是在考试结束后对答案时,一拍大腿:“考试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呢?”其实在结果呈现后再回顾相关决定,是对是错已经了然。然而在做决定时,根本无法确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。假如妈妈匆忙,没有发现练习册少了几页,产生的结果就会大大不同,也许我会一再重施故技。所以,成王败寇,“事后诸葛亮”不可取。认真总结经验,努力提高自己,争取做正确的决定,才是应该做的事。如果过而惮改,便是执迷不悟。

其实前文用了很不准确的词,比如“对的决定”、“错的结果”。也许数学考试会有标准答案,但现实世界中的决定没有对与错,它们都取决于决策主体的身份和立场,所谓黑格尔的“存在必有因”。就拿童年这件小事来说,假果妈妈没有发现我的伎俩,我没有因为撕书这件事受到任何惩罚,从学习知识的角度,撕书的决定是错的,但是从放松身心的角度,撕书的决定又是对的。对与错取决于我的主观倾向是做好学生还是取得须臾快乐,而不应取决于事后是否被妈妈惩罚。主流思想把前者为对,后者为错给绝对化了。

中国人倡导集体主义,与人天生的利己主义看似背道而驰,但其实并不矛盾,这取决于对“己”和“他”的区分。很小的时候学校就教“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,以集体利益为重。”于是爸妈说:“一切为了孩子”,官员说:“一切为了人民”。然而作为孩子都知道,父母好心常办好事,却也时办坏事,即使出发点是好的。为父为官不可能无所不能,更何况贪嗔痴常蒙蔽人心。我们在各种集体中扮演角色,也就从不同的角度权衡对错,做出决定。个人的得失与集体的得失常常相悖,博弈的背后是道德律和普世价值观在指引方向。这方向又是对是错?现世之人无从得知。

回想自己走过这一路,做出的很多决定都让我“拍大腿”。这些决定带来了大量损失。更严重的是,有些时候,我试图掩盖自己的错误,甚至嫁祸于人,并偶尔取得了成功。这多数得益于偏见,如父母对子女的偏见,学校里老师对成绩好学生的偏见。舆论场中,这种偏见更是大行其道。然而我的做法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常常令我十分不安,综合来看收益基本为负。何况大多数情况下掩盖是以失败告终,试图隐瞒一个错误会带来越来越多的错误。因此我渐渐体会到,承认错误、承担后果,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,但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。在试错和改错的过程中,我获得了成长。

我常做错误决定,像童年这个可笑的决定一样。而且我不是一个时刻诚实、无私、勇敢的人。每个人都不是。但我不认为不诚实、不无私、不勇敢适于用来评价我。于我个人,错误的决定让我学习和成长,让我变得更诚实、无私和勇敢。于我之外,我愿错误的决定被外界指正、体谅和包容,而不是被放大、取笑和偏见。小到人际相处,大到和谐社会,人和社会成长的道理我想大体相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