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上海第一批居家健康监测的人,转眼已经在家三个月了。春节前理的发肆无忌惮地长着,爬过耳廓,就要进军到眉毛了。于是我翻出了尘封的理发推子,在自己的头上动起刀来。

这个理发推子是在加拿大买的,尽管是加拿大亚马逊售卖,但收到货后可以明显地看出它是Made in China。事实上,用过几次加拿大亚马逊,买到的东西有一半以上是直接产自中国的。还有海外版的淘宝,只要不怕时间长,很多东西可以直接从国内运来加拿大。记得中国刚封关不久,加拿大尚无疫情的时候,有一次我急需买一顶帽子,就到 Kingsinton Market 里面逛。店主是一个中东人,极力地向我介绍极为 Fashion 的款式,到是和国内景区卖的帽子长得很像。后来我问他有没有其它颜色,他说现在中国封关,很多颜色已经断货,库存也不多了。采购自中国无疑,我甚至怀疑他就是直接在淘宝海外进的货。看来中国的小商品养活了全球不知道多少人呢。

理发推子是一个套装,内容很全面。主体和国内理发店小哥使用的没什么区别,还有一个充电器。然后就是各种各样模具,用于确定留下头发的长度。模具从3毫米到12毫米,每3毫米为一级,用于粗调,推子上又可以从0.8毫米到3毫米细调,便覆盖了很大范围的精确解。更神奇的是,还有两个有斜度的模具,分为左右,可以绕着耳朵转一圈。还有一个开孔间距较大的模具,用于打薄,可以说基本覆盖了新手理发的全部需求。其实套装中还有一把理发剪,明晃晃的,甚是亮眼。然而,这把剪子在我回国过关时惹了不小的麻烦。安检小姐姐严肃地对我说,我的箱子需要开箱检查。打开翻了好久,找出这个套装,取出了这把剪子。我与这把剪子最后的道别后,把它留在了异国他乡的垃圾筒里。也好,留在他曾辉煌过的国度,与一箱同胞呆在一起,相信不会寂寞。

这样一个功能齐全的套装,想必也经历过了无数次的迭代,有很大的市场。在机场时,我对安检员连声致歉,说这是无心之举,她反而留给我一个微笑,说她每天都会看到很多类似的套装,已经习惯了。我也不禁感叹,在加拿大自己理发的人还不少咧。

给自己理发的原因,无疑是降低成本。十年前我第一次出国交流,到丹麦的哥本哈根,与那里的领事馆及留学生代表见面。我记得来的留学生是两个操着浓厚京腔的人,都是三寸头。想必丹麦这样的国家理发应该是极贵的。后来到加拿大,我的室友也是三寸头,还蛮有趣。一开始我还不自己理发,而是会选择到附近的韩国人社区去理发。一来我的家乡在中朝边境,总有人说我长得有些许韩风。二来我的青春时期正值韩流鼎盛,或多或少地有些韩国的类似产业更为发达的刻板印象。当然,理发店的小姐姐更加赏心悦目也不得不说是原因之一。每次进店,她们会先用韩文问候,发现我讲英文后,才会与我用各自蹩脚的英文交谈。洗剪吹的套路也与国内无异,只是一套流程下来,会花掉100多块人民币。那时候会觉得,在上海剪一次头发只要20块钱,而到国外翻了数倍,亏得很。可是等我回国才发现,学校附近的小店一开口也是50块钱起步了。

不去理发店,最好是有一个身边人来帮忙。我上初中之前,理发的工作都是父亲承担的。父亲有一个手动的推子,推起来咔哒咔哒,就像手表上的秒针滴答滴答,时间和头发一样,簌簌地飞走了。青春期到后,开始追求虚荣,也不再允许父亲操刀我的头发了。一恍十几年又过去,想再让父亲帮忙时,却已经相隔千里,难得见上一面了。

还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镜头,是在电影《婚姻故事》中,一开始的场景就是寡姐给一家人剪发。这个电影的情节我已经记不大多,只在印象里记得它把生活的锁事娓娓道来,像潺潺溪水一样流过心田。也不知为何,我对理发的镜头记忆很深,也许那是影片中少有的我能感到共鸣的镜头。在加拿大也曾有人替我理发,也有人答应了却没有找到机会。这些场景亦如流水划过,在溪底的石块上刮下了浅浅的一痕。

很小的时候上英文课,老师就会教,去剪头发,要说 have my hair cut,而不是 cut my hair。这个教法在语法上固然没错,但仍有两个问题。第一,在加拿大生活时发现,很少有人说 have my hair cut,大多数情况下,人们都会说 cut my hair。语言贵在交流,而不产生歧义时,一些特殊的语法要求也渐渐地被一些错误语法所替代,约定俗成,便也不再是错误。第二,头发也不一定是别人给剪的,自己来剪时,就是要用 cut my hair。

给自己理发,也算是个理发师。当然,理发师要有职业操守。我不会说那句愚蠢的话:“我只给不自己理发的人理发。”要不然,数学大厦摇摇晃晃,搞得人头晕。给自己理个发,就什么都解决了。我也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,因为理发师前辈奥卡姆早就说过:“如无必要,勿增实体。”最重要的还是,要热爱自己的职业,和费加罗一样,做一个快乐的大忙人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听《快给大忙人让路》,每天和室友一起“迪瓜利他,迪瓜利他”地瞎唱,还真是能让人快乐起来。

理发最难的还是技术。剪正面的头发还好,对着镜子就可以搞定。剪后面的头发尤其难,要想看见,至少要用两面镜子,而这时胳膊上的肌肉就会出现混乱,想往左时剃刀却到了右边,最后搞得背后乱七八糟。不过在上海隔离期间剪发就没有这个烦恼。脑后不仅仅是自己的盲区,也是视频会议的盲区。或者说,脑后是彻彻底底的盲区,没有人会看到。因此,剪成什么样,完全不必在意。

在有些瞬间,我会诧异,后面的头发是真实存在的吗?如果眼见为实,那么这个眼不见处,为实吗?如果镜子里可见,如何证明镜子反射的看不见的地方可信?如果其他人可见,又如何证明自己不在楚门的世界里呢?疫情独处期间别人看不见,自己也看不见,它还存在吗?想到这里,总会赶紧用手摸摸,才放下心。据说很多爬行动物的脖子没有办法让头抬起,那么它们的世界就是二维的,山脊或是沟渠,在他们眼里只是脚下的地面。人的脖子多了几个自由度,就有嘲笑他们的资本了吗?

剪完头发,我俯身去收地上的纸。我用写过字的宣纸铺在地上,头发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字上,有些与字相交,有些落在空白处,好像一次蒲丰投针实验。这些原本的废纸在疫情期间却派上了用场,一来收集头发,二来包裹蔬菜,吸水性能甚佳,不仅避免了纸巾的浪费,增加了储存时间,还带来了淡淡的墨香。当物质匮乏时,精神的满足越发重要。一次愉快的理发,也是一次与过去说再见的仪式。抛却那些沉重的东西,轻快前行。